大日本帝国最后的四个月（12）大本营最后的谎言
大日本帝国最后的四个月（12）终战诏书
迫水久常
翻译：老狼是也
铃木总理等陛下说完，站立起来表示歉意：“因为我们无能，几次三番劳烦陛下圣断，深感歉意。作为臣下，没有比这更有罪的了。现在承蒙陛下的赐语，日本的方向更加明确了。深念陛下的心意，决心为日本的重建而竭尽全力。”
陛下应莲沼侍从武官长的示意，静静地退席了。大家一起边流着眼泪边行最高礼，送走了陛下。
为了实现和平，陛下万分痛心，却仍在积极推动，这在许多事情上也能看出来。在这个御前会议召开前，陛下特意召来了杉山元、畑俊六两陆军元帅和永野修身海军元帅，下达了决定终战的旨意。军部，特别是陆军呼喊着彻底抗战，陛下因此要求陆海军三元帅，要保证军队必须服从命令。三元帅因陛下坚定不移的决心，都回答表示将协助陆海军大臣及参谋总长、军令部总长以掌控军队。
最后的御前会议结束时正好中午了。阁僚们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退出皇居。相约回来的阁僚们下午1点都聚集在总理官邸召开内阁会议。因为都知道了陛下的旨意，谁也不再有异议，就此做出了接受波茨坦公告以结束战争的内阁决议，全体署了名。根据陛下的旨意决定了终战的方向，因为是立宪政体下的责任内阁，形式上根据各阁僚的意见和责任作出内阁决议，还需要呈交陛下裁决。内阁决议的签署完成后，立即开始讨论终战诏书。
制定终战诏书的草案
通常的惯例，诏书是根据已经作出的决定由专门的诏书文官来制定。战前的诏书全部使用汉文，因此内阁总是分别委派专门家来拟稿。但终战诏书是极密文件，仅有极少数人知道，因此不能随便委托他人。那么，只有我来起草了。对我来说好在从小就对汉文感兴趣。我老家的鹿儿岛，对士族子弟从入小学前就有强迫诵读汉文的风俗。我父亲久成根据这一习惯，就从孝经为首的四书教我。开始不懂意思，到了小学高年级、进了中学后，才开始理解其中的含义，于是就渐渐喜欢起来。我在府立一中时，就盼着上汉文课。就这样我可能比一般人有相当程度的修养。8月10日深夜0点多召开的御前会议，我就想把陛下所说的逐字逐句记下来，但当时泪流满面，没能办到。即便如此，内容却印象深刻。这之后一直到12日晚上，几乎就没有睡觉，开始草拟诏书的文案。白天有各种各样的工作，人来人往，所以几乎都在深夜草拟诏书。写完一张，撕掉重写，总不能满意。想起御前会议的情景，就禁不住流泪；想到陛下痛苦的样子，笔就无法移动了。知道我这情景，四个朋友来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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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3日深夜，请来了内阁外聘的专家、曾多次担任诏敕工作的川田瑞穗和我长期师事的老师安冈正笃先生到总理官邸，我分别接待他们，告诉他们说：“这要作为极密处理，切勿泄露给任何人。”他们都接受了我的要求。结果，对草案进行了添删加工，顿时增色不少。特别是安冈先生提出贵重的忠告。我为了尽量表现得明白易懂，写了“期待确保永远和平”，对此安冈先生提出以下的意见：
“虽然看来明白易懂，但多少有点不像日语的汉文。中国的宋代有著名学者张横渠（译注：一般叫张载，理学创始人之一），他文章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写的正好与‘为万世开太平’相符，我想就直接用这句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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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书的文字再遭修改
8月14日下午的内阁会议，就完成的诏书草案进行了审议。又出现异议，毫无进展。席间，铃木首相和东乡外相去皇居觐见，陆海军的两大臣又各自回陆海军省对下属进行指示安排等，人来人往的，最终完成案稿，誊写完毕呈递陛下时，已经是傍晚7点了。
诏书中有“战局未见好转”，原案是“战局日益不利”。这是阿南陆相提出的异议，认为：“战局日益不利，怎么考虑也不够妥当，这样写的话，大本营的发表好像都成了谎言。这将使得陆军的人难以接受。而且日本还不是战败，现在只是未有好转罢了。”
（编注：“大本营”从不发布日本不断失败、穷途末路的真实消息，一直试图蒙蔽国民）
几乎所有的阁僚都认为原案就可以了，阿南因为有着来自下面的压力，固执地坚持这一说法。对此，在邻座的米内海相很少见地用尖锐的语气说：“陆军大臣还说没有战败，到此时此刻，不就等同于战败么。‘战局日渐不利’这一说法，也没包含已经战败的意思吗？我认为就按照实际告诉国民为好，无需用‘战局未见好转’这样战争进行时的表现，就按原案即可。”
阿南陆相并不认输：“在各个会战中，有许多失败了。但最后还胜负未决，所以这里还用‘战局未见好转’更为恰当。”
途中米内海相因有必须回海军省处理的事务，因为和阿南陆相争执不下，在走出会议室时，米内海相特意来到我座位边上叮嘱说：“迫水君，那个地方非常重要，我不在的时候，不可订正，绝对不可。”
米内海相所说的“绝对”很有震慑力，隐含着一种决心。我不禁转过脸看着他。这样的僵持状态，内阁会议没完没了了。海军省的事务处理完回到这里的米内海相，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他和邻座的陆相低语交谈了一会儿。相隔一定距离的我无法知道他们在商谈什么。只见阿南陆相的表情多少缓和了，接着米内首相对着我进行了发言。感觉到他的态度急速转变了：“刚才议论的焦点，‘战事日渐不利’还是按照阿南陆相说的那样，改为‘战局未见好转’吧。做了许多考虑，哪个也都差不多，因此，我赞成阿南陆相的意见。”
一时大家有点吃惊。因为有些人在米内海相和阿南陆相针锋相对时，赞成的是米内海相，因此阁僚中也有质疑米内海相的，这时起到关键作用的是铃木总理，他把对立的意见妥当地圆了场。
铃木总理一心要把陛下表示和平的诏书抓紧完成。我很理解个中缘由，经过长时间争执不下的文字，最终按照阿南陆相的主张，改写成了“战局未见好转”。
不当见风使舵的政治家
接着成为争议的问题是，草案中的“所奉之大义（译注：日语用“义命”这一词）”的地方。这是安冈先生特意加上的，但阁僚中有人认为没听说过，不明白的话就应该加以修正。安冈先生加上这句时对我说：“战争输了，没办法只好结束战争，这样不好。现在应该站在结束战争是正确的选择这一立场来说。因此特意加上了‘所奉之大义’这句话。”
阁僚中有人提出需要修正的反对意见时，我把安冈先生的意思重复说明了，想努力通过草案。最后，有人搬出了辞书来查，我也顶真起来。把总理官邸存放的辞书都找出来翻看，不幸的是“义命”这个词就是没找出来，令我立于穷境。主张修正的阁僚则更得势了：“书记长官根据安冈先生所教，加入了这一词，但辞书中都找不到的词语加入诏书的话，肯定国民也都不懂。这里，不如改为诸如’时事所趋’这样的文字了。”
我判断再难坚持不做修改了，虽然有违本意，只好改为“时势所趋”这样平庸的表现。铃木总理好像觉得能够接受，就这么办了。
这是后话了。诏书发表以后，安冈先生对我说：“我下了功夫加入了‘所奉之大义’……很遗憾被改掉了。修改掉这句是终战诏书中的重大缺陷，令人千载悔恨。怎么说也斗不过没有学问的人啊。”
而且，战后二十年左右的某天，有机会和安冈先生再会，话间又聊到了终战前后的事，他告诫我：“看近来的政治，没有理念，也没有方向，完全是到哪儿算哪儿……你也是政治家，不要当见风使舵的政治家，要当具有理念（译注：此处也用的是“义命”）的政治家啊。”
关于终战诏书，还有两三处进行了修改。成文中“朕兹得护持国体、信倚忠良尔臣民之赤诚、常与尔臣民共在”一节在草案中曾有“常奉持神器与尔臣民共在”。这“奉持神器”成为问题。这个部分我还是比较坚持的。因为是在终战诏书中传达陛下的心情，按照当时的常识，表达出三种神器（译注：如下图指剑、镜和玉佩，神话故事称三种神器授之于天照大神）是当然的，但某阁僚认为，诏书不仅是对日本国民而发，当然对联合国也显示日本的方向，还是修改为好。这位阁僚就是石黑忠笃。他主张把“奉持神器”删除了：“美国等国会以为日本天皇现在还依靠这样神秘之力，意识到天皇的神秘源自神器，不排除他们会对神器进行搜索。为了避免无用的混乱，还是把这部分删除为好。起草者的心情可以理解，日本国民每个人也是同感。但还是删除了吧。”
古代传说中的日本皇室三种神器
赞成石黑农相的阁僚很多，“奉持神器”终于未得见于天下就被隐去了。我也觉得确实如此，也没坚持。删除的部分，还有提议加以填充的，这是阿南陆相的建议。阿南陆相主张，护持国体未被对方认可，但在诏书中插入一句，我们可以自行宣告。于是插入的就是“兹得护持国体”这句话。
还有一件在这里想说明的，就是三国干涉时，在日本国民中盛传的“卧薪尝胆”的成语是否要加入诏书中的意见，有一两个阁僚提出。对此，我认为“卧薪尝胆”源自中国的历史故事，是为了报仇而忍辱负重的意思。但对于这次终战，陛下做出圣断时完全没有将来复仇的意思，只期盼作为日本要为和平而重建。所以加入这样的词语不合适，大家也都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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