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本帝国最后的四个月（9）苏联宣战
大日本帝国最后的四个月（9）
迫水久常
翻译：老狼是也
我根据铃木总理的命令，8日傍晚开始在首相官邸的内阁书记官办公室为第二天的内阁会议制作总理的讲稿。记得是9日凌晨1点左右，同盟通讯社的长谷川外信部长打来了令人震惊的电话：“据旧金山的广播电台称，苏联好像对日本宣战了。”
我觉得哪会有这样的蠢事，心里却又几次三番犯嘀咕：“是真的吗，请再好好确认一下。”
“应该不会有错，从刚才开始已经反复播送了好几遍啊。”
我禁不住怒火中烧，血液直冲脑门。愤怒使我无法冷静下来，好歹匆匆完成文稿，当时已经拂晓了，我为了接受铃木总理的指示，去了小石川丸山町铃木总理的家。这时大概凌晨5点左右，东乡外相已经到了。我们把情况报告后，铃木总理沉重地说：“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显得很沉痛。夏季炎热的一天开始了。进了早餐后，铃木总理起身说要向陛下报告就径直赶往皇居去了。上午9点55分觐见，10点半左右他回到总理官邸。当时的情况在铃木总理所著的《终战的表情》中这样记载：
一早，迫水书记官匆匆来访，默默地拿出新闻电报，将这份紧急的文件摊放在我桌上。这是苏联对日本的宣战。我脑海中瞬间展现了在满苏边境，苏联突破国境展开进攻的坦克群，而满洲的守备部队为了本土作战，重要的部队都已转移到内地。这样迎击苏联进攻的话，大概两个月都难以维持。我禁不住对自己说终结战争的时刻刻不容缓了。我对身边的迫水君说：“该来的终于来了。”然后想到应该把陛下的旨意立即赋予实施。通常的话，作为内阁的政策是通过苏联进行和平调解，从辅弼的责任看，因苏联的参战，总辞职才顺理成章。但是，考虑到事态紧急，我决心自己来承担结束战争的责任。当前，仍然存在是本土决战，还是投降的两种选择，但大多数认为除了投降再无其他选择。在我接到波茨坦公告后就在内心不断考虑着，几乎就作出了承诺接受的决定。
回到官邸的铃木总理，看来比过去脚步更加沉重。他把我叫去说：
“我刚才向陛下做了详细汇报，也询问了陛下的意见，所以就这样决定以接受波茨坦公告的形式结束战争。请书记官考虑各项工作如何推进，不能出差错地来具体进行。”
我按照当时制度规定，安排决定国家意志所必要的程序，首先召开最高战争指导会议，接着召集内阁会议讨论。同一时候，东乡外相去见了米内海相，说明应该尽快接受波茨坦公告。米内海相回答说完全同意。
太田文相提出内阁总辞职
上午10点半，举行了只有最高战争指导会议成员的会议。闭门会议开了很久，好半天也没完。会议从开始进行了三个半小时后的1点半，才暂时休会。似乎还没有得出结论。
虽然大多数人倾向于接受波茨坦公告，但对于护持国体、处罚战争犯罪人、解除武装的方法、占领军进驻问题等还存在意见分歧。
第一关于护持国体的问题，六人意见一致，决定作为第一条件。第二个关于处罚战争犯罪问题，梅津总长表示的意见是：“波茨坦公告中，规定了对包括虐待联军战俘在内的全部战争犯罪者进行严重处罚，但没有写裁判是由联合国来进行。因此，即使是接受波茨坦公告，战争犯罪者是由日本进行审判，还是让步由联合国进行审判，如果仅仅是让对方进行审判，为了避免不公正，关于裁判的方法要主张保证日本的立场。”
还有关于解除武装的问题。解除武装本身没有太多异议。但因为日本的军队至今断然不允许投降的（译注：1941年1月时任陆军大臣的东条英机发布的“战阵训”，强调“不受生俘之辱”等），如果强制执行的话，必定引发混乱，梅津总长做了如下说明，阿南陆相也表示同意：
“日本的军队教育士兵，失去武器的话，就用双手战斗，手足不好用了，就用嘴咬，都不行了，就咬下舌头自杀。对于受这样教育的军队，即使命令缴械投降，前线究竟能不能实行，令人怀疑。如果通报接受波茨坦公告无条件投降，盟军将立即进入我方阵地，或可能发动武力进攻。这样，这里怎么命令，指挥官亢奋起来也未可知，无视命令再进入交战状况的可能性很大。所以，解除武装的办法，应该是首先各战线局部地区，两军协商好场所和日期，自发地放下武器，集中于对方指定地点，或部队到指定地点集合交出武器，此后按对方的指定行动。应该提出这样的问题。”
第四点关于占领军进驻问题，梅津和阿南两陆军首脑主张向对方提出尽可能小范围、少兵力、短时间的进驻。东乡外长认为，决定接受波茨坦公告该是先决条件，各种问题应该随后进行外交交涉来加以解决。大家的意见很难统一。
我原来安排好下午1点召开内阁会议的，因以上的情况，推迟到了2点。这时，铃木总理提出，他要到皇宫觐见，因为最高战争指导会议没有得出结论，所以请求再等些时间。
总理在结束战争问题无法得出结论时，他提出希望得到天皇相助，并得到天皇的承诺。
内阁会议开始，总理首先发言。他用庄严的语调说，原子弹已经出现，并且受到苏联的侵攻。此刻，应该接受波茨坦公告以结束战争。
在内阁会议进行中，传来了第二颗原子弹投放在长崎的消息。总理按照内阁的位次让各大臣陈述意见。太田文相做了以下发言：
“政府太过缺乏预见，是失误。对苏交涉失败，明显就是政府的责任，内阁自身不统一也是显见的。从道理上说，内阁难道不应该总辞职吗？总理的意见如何？”
铃木总理在众目睽睽之下，严肃地答道：“作为我，现在毫无总辞职的考虑。决心此刻所面临的重大问题，都将由本内阁负责解决。”
对此，太田文相继续表态：“既然总理这么说，那么除了国体问题，我赞成接受无条件投降。”
阿南陆相对结束战争从表面仍绝对反对，安倍内相从治安维持的角度出发，对结束战争显露难色，其余的内阁成员都赞成接受波茨坦公告。
陛下的话语令人痛心疾首
晚上过了10点，内阁会议还没有得出结论。铃木总理站起来说：“我要觐见天皇去上奏，所以请大家在这里等会儿。”然后往皇居去了。
铃木总理在10点50多分，觐见了陛下，马上决定召开御前会议。这个会议也允许枢密院议长平沼骐一郎列席。让平沼议长参会含有这样的考虑，即接受波茨坦公告的话，形式上是缔结条约，从当时宪法上看有必要交枢密院审议。时局紧迫起来，没有时间余地了。所以平沼议长代表枢密院出席御前会议，希望此后不再生变。回到首相官邸的铃木总理差使太田文相当使者，请他接平沼议长在到皇居的车上把情况事先说明一下。
御前会议是在皇居地下防空壕召开的，已经是10日0点之前了。形式上，是陛下亲临的最高战争指导会议，通常的六巨头加上平沼议长共七人算是正式成员。再加上最高战争指导会议干事长的陆军省吉积正雄军务局长、海军省保科四郎军务局长、内阁综合计划局长官池田纯久和内阁书记长官的我四人也参加了会议。还有莲沼蕃侍从武官长也同席。
会议室的桌上已经给出席者放着波茨坦公告的译文和日本的甲案乙案的文本。
甲案中写着：“日本政府在7月26日三国共同宣言中的条件，应不包含改变天皇在国法上的地位的要求而接受波茨坦公告。”
乙案的内容：“关于7月26日的三国共同宣言，日本政府对联合国，①在宣言中不包含改变日本皇室在国法上的地位；②在外日本军队迅速自主撤退后复员；③战争罪犯在国内处置；④保证不占领日本，在这样的情况下同意结束战争。
天皇陛下带着莲沼侍从武官长从座位后面的门进来，一脸沉痛的表情，陛下的头发有些乱，记得有几缕头发垂在额头上。
作为议长的铃木总理命我将波茨坦公告朗读一遍。宣言终究有令陛下难以忍受的内容。我一边读着，一边怎么也忍不住的眼泪溢出眼眶。读完后，我几乎都记不得自己怎么读的。
然后由铃木总理指名，东乡外相起立说明了大致过程，并说：“我认为此刻是结束战争的最好时机。为此，天皇的地位，即在国体不变的前提下，无条件接受波茨坦公告为宜。”他的叙述思路清晰。
接着，指名了阿南陆相，他说：“我反对外务大臣的意见。今天，我军的战力还没完全灭绝。敌人如果进攻本土，还有可能借此契机给敌人大大的打击。那时我认为还会有结束战争的机会。因此，现在必须以死中求活的气概来推进。但是，根据这里的乙案能够结束战争的话，我考虑可以赞同。”
米内海相极其简洁地表述同意外相的意见。平沼枢密院议长，就各样的状况，逐个询问了参会的大臣和军部的总长，然后表明赞同外相的考虑。
梅津参谋本部总长和丰田军令部总长，表示了和阿南陆相相同的意见。
这时时针已经转到了10日凌晨2点，意见仍然分为两种，三对三地对立起来。我按照事先和铃木总理商定好的，向总理发出暗示。于是总理站起来做了以下的建议：
“今天，列席的各位一起热心地陈述了意见，但至此为止尚未达成统一。而事态紧迫，已处于完全不容再拖延的状况。实在感到诚惶诚恐，谨此想拜听天皇陛下的想法，据此我们再来作出决定。”
他说完后，静静地走向陛下，郑重地向天皇鞠躬行礼，对陛下说：
“现在一切如陛下所听闻的。敬请陛下赐予意见。”
防空壕内的御前会议
陛下向总理说，回座位去吧。本来耳背的铃木总理似乎没有听清，他把右手挡在耳后，应了声“哈伊”，似乎要确认陛下的话。当他回到座位后，陛下稍稍向前倾身，开口说道：
“这样的话，说说我的意见。我同意外务大臣的意见。”
挖掘深度达10米的地下防空壕中，没有其他声响。陛下的话像针扎一般令所有人痛心。我无限感慨，忍不住就涌出眼泪，像雨点般滴落在面前的文件上痕迹斑斑。我邻座的吉积局长和再邻座的梅津参谋总长，他们面前的文件也留下泪水的痕迹。不一会，有人抽泣起来，而且抽泣终于变成嚎啕大哭。我泪眼只能模糊看到陛下的脸。我开始用白手套的大拇指不断擦拭眼镜，后来索性擦起泪湿的脸颊。
觉得陛下的话就此结束了，但陛下稍侯片刻，又开口说：“为慎重起见，再说几句。”
大东亚战争以来，看陆海军的作为，有许多和预想大相径庭的结果。现在，如刚才大臣和总长所说的那样，陆军海军正准备着本土决战，说是有打胜的信心，但我对此感到担心。前不久，听参谋总长报告关于九十九里海滩的防备，随后我让侍从武官到当地看后回来报告，和总长的话有很大不同，几乎没有准备好什么防备。而关于近来组成的师团，听参谋总长报告已经组成完了，但其实士兵连刀枪都没有发到位。这样的状态，进入本土决战会如何？我非常担心，这样的话日本民族搞不好都会灭绝吧。我的任务，还能把祖先传承下来的日本这个国家传给子孙吗？时至今日，我希望有更多的日本国民能够生存下来，只有让这些人将来使日本重新站起，再把日本传承给子孙，除此别无他法。而就这样继续战争的话，对世界人类也太大的不幸。当然，忠勇的军队解除武装，处罚战争罪犯等，这些都是尽忠的人，想到这些，实在难以接受。但是，我认为现在只有忍难忍之忍了。我考虑明治天皇在三国干涉（译注：甲午战争后因俄法德三国干涉，迫使日本归还已获得割让的辽东半岛，当然另外追加索取了三千两白银）的时的心情，感到我自身怎么都可以。确实有难以接受难以忍耐的，但下了决心要结束这场战争。
进入接受波茨坦公告的程序
一切都因陛下的话作出了决定。这时候已经时10凌晨2点20分了。参会者留下来，根据甲案制定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决定。我在甲案上逐个让成员按花押（一种签署方式）。这时，平沼枢密院议长进行了重大意见的发表：
“在这个文件中，天皇在国法上的地位这种说法，按照我国国体看非常不恰当。天皇的地位既是神也是自古以来确定的，而不是根据宪法来决定的。宪法只不过是按照天皇是神来记载而已，所以我反对这样的表述。这是谁写的？”
神权主义保守派平沼骐一郎
这其实是有原由的。在御前会议前的讨论时，东乡外相对这个表述就主张用“天皇的身位”这样的写法，我认为“天皇的身位”，听起来像只反映了天皇个人的身份，是否再考虑带有公法的感觉为好，所以提出了“天皇在国法上的地位”这样的行文。东乡外相似乎显露出很难接受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同意了。所以关于平沼枢密院议长的发言，我将这个经过详细做了说明，但他怎么也听不进去。没有办法，我只能请铃木总理来裁断。
总理说：“就按照平沼先生的意见办吧。”
我再征求平沼议长的意见，他将此改为“天皇的国家统治大权”的表述，总理也表示赞成。
当我们一起将走到防空壕门口时，陆军省的吉积军务局长挤过前面的人，靠近总理叫喊着：“总理，这不是违背了你自己的约定嘛。”
铃木总理侧过身来，走在他边上的阿南陆相压制住吉积局长，用尖锐的语调呵斥道：“吉积，已经够了！”
（编注：此时日本声称的投降未被同盟国接受，但日本通过中立国向盟国试探投降的新闻已经传出。因此1945年8月10日已经有中国媒体报道日本投降的消息，并引起街头庆祝。随后在第二轮投降交涉中确认“无条件投降”才算正式投降成功。后文将详解其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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