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为什么能消除歧视？
文 风灵
最近，美国黑人弗洛伊德之死引发了多国大规模反歧视抗议，关于歧视的争论又再度成为焦点。实际上，在现代法治国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底线，以法律公然推行歧视几乎已不可能。一谈到歧视，人们想起的大多是雇主对求职者，经营者对消费者（或消费者对经营者）的歧视。许多反歧视的人认为，这些歧视无法靠自由市场机制来消除，而需要国家强制性的措施。然而，事实上，市场经济本身的机制就倾向于减少乃至消除歧视，强制性的法规不但是不必要的，甚至是有害的。
所谓歧视，是指针对特定族群的成员，仅仅由于其身份或归类，而非个人特质，给予不同且较差的对待，比如基于国家、地区、种族，性别，宗教，阶层，职业等身份的歧视。
歧视从定义来说，就是不公正的，不正当的，不是基于个人品行能力的对待，因此，如果是基于个人特质的合理的区别对待，就不能算是歧视。比如，要求运动员具备相应的体能和技巧，要求教师具备相应的学识和教学能力，女犯只适合由女警察来看押，等等。
歧视虽然是不公正的，但可能具有经济优势。比如，雇主只愿意接受名校毕业的求职者，或只愿意接受男性，这当然是一种歧视。因为他没有考察求职者的个人能力，只是根据其外在身份就做出了决定。雇主应当知道，虽然名校的优秀人才众多，但即使是一般大学的毕业生，甚至没有上过大学没有文凭的人，也可能有出类拔萃者，不管是哪个行业，都可能在其中淘到金子。女性也是一样，各行各业都可能有非常杰出的女性。然而，只看文凭或性别选人的成本很低，收益较高；由于存在信息不对称的因素，雇主详细考察每一个求职者的经历能力，成本太高，这种歧视可能是基于经验的一种理性决策。
另一方面，如果雇主决策错了，选择了没有经济优势的歧视策略，比如出于没有经济理由的个人好恶而进行歧视，那么他将承担不利的后果。如果实际情况是，稍加考察，无需太多成本，就可以在非名牌大学或女性求职者中选出能胜任工作的雇员。该雇主不奉行歧视策略的竞争对手或潜在的竞争对手，就能以较低的代价获得劳动资源，由此降低产品成本，取得竞争优势。
如果商家错误地歧视消费者，不利后果将更加直接且明显，这等于是把客户白白地送给竞争对手。而消费者错误地歧视经营者，也会增加自己的成本，属于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不过，那些有经济优势的歧视，确实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成为市场上的主流态度。但希望凭借强制性的法律来打破这种歧视并不是好选择，比如立法规定某一族裔或某一性别须在雇员中占多少比例。首先，既然这种歧视是具有经济优势的，强行打破歧视就是强行置守法的雇主于经济劣势，那些能够动用资源规避法律的雇主，或者不受该法律约束的外地外国的雇主就会占据上风，让守法的雇主经营困难乃至破产倒闭。雇主经营困难，意味着受法律照顾的特殊雇员也会降薪甚至失业，这将恶化他们的处境；其次，法律规定的特权条款本意是底线（比如规定女性雇员不得少于20%），在实际中往往成了天花板，固化了歧视的恶果。这是因为，一方面，雇主只是为了满足表面的合法形式而雇佣特殊族群，不是真正欣赏其才干，其实并不愿意培养或提拔这些员工。他不会多雇这样的人，已雇佣的员工的进一步发展也会受限。另一方面，得到法律照顾的族群也没有动力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遇到任何困难，都更指望国家强行介入而不是依靠自我奋斗，久而久之，将形成难以打破的路径依赖。
那么，如果国家不过问有经济优势的歧视，这种歧视是不是就成了市场上固化的现象呢？并非如此。前面已经说过，歧视究其定义而言，就是不公正的，不正当的，不仅在道德上不正当，在经济上也不正当，只是因为识别成本过高而没有显现出来。
市场主流的歧视态度恰恰为那些具有企业家精神，有警觉性的人提供了套利的机会。只要他能以较低成本发现那些被歧视的人的真正价值，并加以利用，他就能赚到纯利润。这可能是偶然间无意的发现，也可能是改进了识别的方法或技术。一旦他成功，其他人也会向他学习，从而逐渐消除歧视。
被歧视者也是同样，关键是要努力想办法，降低潜在的交易对手或合作伙伴的识别成本，让其能够轻松地辨识出他/她并不是被标签化的那类人。这也需要创新、警觉，需要企业家精神。
概言之，市场倾向于按价格平等对待一切能够按货币计价的资产或商品，进而平等对待其所有者，而这与族群无关，这是理解市场为什么能消除歧视的基本点。经济因素的力量是强大的，正如孟德斯鸠明智的洞见：“商业能纠正破坏性的偏见，这几乎是一种普遍规律……”著名的黑人经济学家托马斯·索维尔自身的经历亦证明了这一点。即使在种族主义十分严重的1948年，他身为一名17岁的黑人少年，没读过什么书，没有技能，没有经验，也不太成熟，但却很容易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当时17岁的黑人男性的失业率不到10%，不比17岁白人男性的失业率高。
由于信息不完全的普遍存在，由于人是有着偏见和情绪的不完美生命体，不管什么样的国家，什么样的社会制度，形形色色的歧视都很难完全清除。但自由市场具有以自愿为基础，和平地消除歧视、扩大合作的机制。我们在各种反歧视运动中特别需要重视这一点。
本文首发《深圳特区报》2020年6月23日理论版，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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